第七案·烈酒亡魂(四) 环球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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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图】
陈雪梅呼唤那个曾经的父亲归来,回到她的身边,回到这对苦命的母女身边。
不知从何时起,父亲似乎变了一个人,变得嗜酒成性,脾气也越来越暴躁了。也许是因为他在村中创办的橡胶厂生意不景气的缘故,亦或者另有其他原因,那个像哒山一样可以作为依靠,如海洋一般可以倾诉心事的父亲走入她的心中,被厚厚的尘埃和蹭蹭的伤疤掩藏。
现在的他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只有三件:喝酒、打牌、打老婆。他痴迷于玩牌赌钱,几乎整天泡在村口的棋牌室中,大多数时间他都会灰头土脸地溜回家中,就像是打了败仗的士兵,垂头丧气地躲入屋中,看见妻子女儿正围在炉边啃着坚硬的地瓜干,一股火气莫名涌上心头。
鲁迅说过:勇者愤怒,抽刀向更强者;怯者愤怒,抽刀向更弱者。这句话在他的身上也得到了体现,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意识到,母亲的灾难,又来了……
父亲偶有时刻从赌桌上赢回那么个把块钱,便像乘胜追击的匪兵,夜深人静时突然踹开院门,高歌猛进昂首阔步地闯入屋中,翻箱倒柜地寻找家里值钱的财物,好似一匹饿红眼的豺狼,用尽浑身解数捕杀羸弱的猎物。
母亲如果这个时候企图制止父亲疯狂的举动,他总是用“我都赌赢一把了再多押点钱上去肯定能大赚一笔”之类的理由搪塞过去。母亲若是再不松手,迎来的将是他歇斯底里的咆哮和雨点般下落的拳脚。
母亲侧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蜷缩起娇弱的身躯,即使受到毒打也不吭一声,咬碎了牙也不发出一声哀嚎,年幼的陈雪梅就这样,坐在土床边眼看着母亲被拳打脚踢却无能为力,只能默默流出辛辣酸涩的泪水,任凭晶莹剔透的泪珠滑落,像是被剪断丝线的佛珠洒落在地,“啪嗒!啪嗒!啪嗒!”在无声的月夜中静静地超度灰尘中受苦的那人。
她也不是从来没有劝过母亲反抗父亲的毒打,但每每用幼稚的话语劝导她,得到的总是她意味深长的微笑以及那句“家丑不可外扬”……
她慢慢地对未来的生活产生了恐惧,是不是跟着男人一起生活就注定要遭受暴力呢?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记忆中的院子一角有一颗枣树——
那是父母结婚那年母亲用从家乡带回来的枣子亲手种下的,现在它已经长得有一人那么高了,就这样笔直地挺立在墙边,伸出细长的枝条。
当春花开遍大地,它也抽出嫩绿中带点黄的新芽,布满光秃秃的枝头,如同一盏盏挂在树梢的点燃的小煤油灯,昭示着一年的幸福与希望。
仲夏的热浪袭来,院中的枣树枝繁叶茂,密密的椭圆形树叶挡住灼热的艳阳,宛如一棵撑开菌盖的绿色菌子,从泥泞的土地上站直了身子,为她遮蔽生活的恶意,给她提供一处心灵的避难所。
至于丰收的秋季,随金风摆动的是挂满大颗枣子的枝条,那一串串红灯笼惹得她直咽口水,香甜可口的枣糕永远铭记在她内心中最柔软的部位,跑向院中乘凉的母亲,指指远处诱人的枣树,咿咿呀呀地说着:“娘,娘,我想,吃枣子……”
母亲这是准会从墙边抄起一根磨得光滑圆润,微微反射阳光的木棍,也就是那根打枣棍,来到自己亲手栽种的枣树下,笑着对她说:“来,娘给你打枣子,做枣糕吃!”说着正要用棍子抽打面前的小乔木,却见得陈雪梅伸出双臂挡在了树前:“不,不要嘛,娘,你这样会把树打死的!”
母亲被她前后矛盾的行为逗笑了,哈哈笑道:“哈哈哈,不会的。梅子乖,你先往边上靠靠,娘轻点儿打好吧,这样可是可以让枣子茁壮成长的!还想不想吃枣子了呀,想你就去边上看娘打枣就行了……”
陈雪梅听到这,乖乖地靠到一边,看着母亲挥起打枣棍卖力地抽打起了枣树纤长而点缀满红彤彤枣子的枝条,整棵枣树都在有节奏韵律的拍子下起舞,长出浓密树叶的树枝上下浮动,摇摆的轨迹如同河流中翻起的阵阵波浪,过了浪峰转瞬间又跌入股浪底。
在旁边观望着,似乎眼前这棵树也跟着颤抖起来了,不过一会儿,大大小小的枣实便一个接一个争先恐后地落向地面,这片树荫中下起了枣雨,枣子落到地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这在陈雪梅听来是多么的悦耳,一颗颗枣实打击地面,在丰收的五线谱上画出高低错落的音符,用大自然的双手弹奏出一曲名叫《期盼》的乐章。
现在回想,面前挨打的枣树不就是如今的母亲吗?她们的本质是相同的,面对苦难只有忍气吞声这一条路可以选择,即使遭受他人的恶意,也没有半句抱怨可言,只是悄悄地奉献出自己的全部:枣树奉献出它凝练一个年头的心血,将自己身上结的枣子奉献出来;母亲奉献出她深藏十数个春秋的爱,把自己心中凝结的爱心给予自己……
渐渐的,天气更冷了,冬天很快来临。枣树凋光曾经焕发勃勃生机的绿叶,一层层枯黄的叶片笼在它的根部,就像乌鸦反哺羔羊跪乳一样,用自己最后的所剩为给它生命的母亲抵挡冬日的严寒与风雪,为它在明年大雁归来之时提供充足的养料,最终自身化为尘埃,重新融入哺育它的大地中。
也许我们人,最终也要经历这样一个循环吧?年幼的她并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只是用天真淳朴的儿童的眼光观察审视这个世界,这个复杂性、矛盾性与多样性并举的世界。
不知为何,那棵被她寄托无限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枣树突然疯了,不再结下梦中的果实,绿色的叶片如今变得窄小枯焦,这一切的转变来得太快,就像父亲一样,巨大的转变让人手足无措。
它一定是病了,可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呢?不得而知。
见到院中枣树的树叶越来越少,葱绿在退却,枯黄在蔓延,转而又想到母亲每况愈下的身体,眼泪在不经意间滚落,直滴到地面一片黄叶上,又四散开来,溅到四周的黑土中。
当母亲挨过父亲的一顿暴打,绝望充满她的胸腔。径直冲出破落的小屋,瞅见墙下斜靠着的那根打枣棍,一把抓在手中,边哭喊边奔向院角的枣树,发狠般拼了命地抽打这棵疯枣树,大把大把凋零的黄叶宛如翩翩起舞的蝴蝶,一片片,一片片,从树梢滑落下来,覆盖在她乱蓬蓬的头发上,飘落到她的破布衣上,直打到虎口发麻,手掌心被木棍的一端划出鲜血方才作罢,丢下那根棍子,那根母亲为她打过枣的棍子,那根她又爱又恨的棍子,一屁股瘫坐在树下,双手向后撑住粗糙的地面,阳光刺透破破烂烂千疮百孔的菌盖,畅通无阻地扎入她红肿的眼眶,像是一支锋利的箭,插入她的颅底,搅碎她的大脑。
一股悲凉塞满她的心窝子,把不大的空间填塞地满满当当,她再也不想克制如洪水般的伤感,任泪水夺眶而出,就这样躺在遍地黄叶中,躺在恶的深渊中……
尽管的她的家境如此悲惨,她文静的性格和迷人的外貌还是在同学中招揽了不少好感。可能是因为那个同学将自己仅有的一支自动铅笔送给了木质铅笔被父亲掰断的她,陈雪梅竟从心底暗暗生长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这种有倚仗的充实是从那伟大的父亲离去以后再没拥有过的。有时,在安静的课堂上,她会不由自主地瞟一眼坐在另一排的他,看见他以同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那安全感就像是不透光的帷幕,将她脆弱的心灵护在中间,暖暖的,像是沐浴在纯净的温水中,圣洁的水流洗去身上沾染的污垢。
同学和她是同乡,每天下课的时候,两个人总是互相守望,肩并肩走在回村的小路上,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徜徉在这美妙幸福的十几分钟之中,啊,这美妙的时间——
午夜,听闻父亲粗暴的踹门声和怒骂声,她都会将自己缩在墙角阴暗的地方,如同受惊的小动物一般畏缩地,从缝隙中偷看父亲对母亲的毒打,屏住呼吸,从布兜中抓出同学送给她的自动铅笔,贴近红的发烫的耳朵,轻轻按动笔尾:咔哒!咔哒!咔哒!一声声清脆明快的咔哒声似乎能让她感受到他正站在面前,张开双臂,保护着她,替她承受一切的压力与磨难,为她娇小纤弱的身躯撑起一片安全区……
逐渐逐渐地,同学发现了她手臂上的淤青与烟头烫伤的瘢痕,他知道陈雪梅正经历着什么,即使她什么也不说,即使她只是用跌倒摔伤来掩盖真相。他当然没为此少找过老师的帮助,可为人师长的确只当事别人的家事,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对此不闻不问。
他这才意识到,也许只有自己的付出与斗争才能为她换取平安的生活。做足内心复杂的斗争后,假装与她分别,偷偷跟着她来到那小院门口,那处带给她无限苦楚的炼狱门前。疯枣树的半个脑袋从院墙上方探出,几片黄褐色的枯叶被晚风吹动,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转了几个弯便跌落在万劫不复的土地上。
他踩在枯枝落叶之上,到底要不要推开门冲进去救出她思慕的人呢?为了她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份是否值得?如果母亲知道了我的所作所为有将怎样对待我呢?急促流逝的时间不再由得他选择,院子中传出的哭喊愈加凄厉。他一不做二不休,呸了一口唾沫,大喊一声便撞开了关紧的大门,两个互相封闭的世界就此连通,两颗爱恶的心灵相遇后又各奔东西。父亲停下手中的动作,望见门前呆滞地立着的男孩,直起身来,擦干彤红的脸上流出的汗水,大声呵斥:“你谁啊就私闯俺家,你父母没教过你礼仪吗?”
男孩也毫不示弱,顶撞了回去:“难道你肆意殴打你的妻女就是对的了吗?她们难道不是你的亲人吗?”
男人被怼得哑口无言,憋了半天才气呼呼地道:“这是我的家事,你个外人你管不着!你给我出去,快滚!再不走,我连你一起收拾咯!”说着拎起空酒瓶就朝他冲来。
同学万分不舍地看向远处匍匐在地的陈雪梅的母亲和跪坐在她身旁流泪的她自己,两个人的脸上没有丝毫感激之情,相反的,一种说不上滋味的埋怨和嫌弃覆盖在她们脸上。他瞬间感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有多么不值,心里想道:不是我不想救你,阿梅,只是我没有武器,你也不想感激我。
想着,他转身就跑,一刻不停地狂奔着,直到奔出一条街,直到那房屋消失在天边。灰溜溜的逃回家中,迎来的却是自己母亲用晾衣架的一顿抽打,冰冷的金属棍啪啪地抽打在后腿和屁股上,刹时间他只感觉浑身酸麻,居然没有一丝痛感。母亲如同疯魔般高举起手中变形的衣架,一边失声痛哭一边拼尽全力抽打,高声叫骂:“你这个败家玩意儿,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准跟野女人在一起你没听见吗?!不准跟女人厮混,不准!!你爹怎么被野女人拐走的你忘了么?!你还想跟他一样还是怎么着,你让我这费心巴拉把你样的人怎么想啊你说啊!!!”巨大的如同火药爆炸般的响声连同衣架飞速划破空气的呼呼声似乎响彻云霄,金属棒打击在他身上那种特殊的质感让他终生难忘……
之后的几天,他再也没有直视陈雪梅乞求一丝安慰的目光,有意地将头歪向一边,就是盯着花白的南墙上神也不再和她有任何语言和肢体上的交流。她每次怀着希望瞄向那熟悉的座位,看见的却是他的背影,只感到阵阵被抛弃的悲愁。终于熬到下课铃声响起,熬到老师走出教室,她鼓足了劲头奔到同学桌旁,就这样紧紧盯着他,一言不发。
“哎你挡着我的道了,你往边上靠靠来!”同学睨视着她,想要从座位上站起来却被她一把按住:“你,你怎么不理……不理我了?”陈雪梅羞涩地问道,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所想。
“我理你啥呀?你到底想说什么?”同学见起身不成,干脆斜靠在座位上反问。
“你怎么不跟我说话了……”陈雪梅轻声问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了他放在课桌上的右手。
男生好似触电般得将手立刻缩了回去,在校服衣裤上反复摩擦:“别对我动手动脚的好不?我要吐了!”
陈雪梅后退一步:“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我哪里变过?你不要再缠着我了好不好!”
她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嗓音因为颤抖变了调:“你,你明知道我这样,为什么,为什么要跟着到我家来?!”
“我跟你去你家,呵,还不是为了救你?看你天天被伤成那个样子试问谁受得了?!况且,你好像并不感激我,我觉得我的良心都喂了狗!”
“谁让你去帮我的,这是我家里的事你管不着,我能处理得了!好了你倒是看看现在,全村人都知道我家里的事了,你想让我怎么活?每天活在别人的议论里直不起腰来吗?能不能给我一条活路了?!”
陈雪梅的厉声质问吸引住了逐渐躁动的其他同学,他们见到这两个人发生口角,仿佛闻见血腥味的苍蝇,从地底下钻出来般一股脑围了上来,把他们围得水泄不通,似乎对他人的矛盾喜闻乐见,如果他们两个再打一架的话那就更好了!
“你你你!你真是没救了!起开!!”他再也忍受不了,硬生生将她挤到墙上,从人群的缝隙中穿过,扬长而去。
围观者见想象中的刺激场面并没有发生,各个唉声叹气地散开了:“吁——什么玩意儿啊,一点意思都没有,不想打架你直说啊,浪费时间!”
陈雪梅后脑勺盯着水泥墙,仰着头努力不让泪水流下,用脏乎乎的衣袖吸收掉苦痛的眼泪,抽噎这会到自己的位置,没再说一句话。
随着父亲越发频繁地赌牌,越发频繁地掏空家中的积蓄搬上赌桌,他对母亲下手也越来越重,原本还算殷实的家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亏空,院角那棵无人问津的病树也越发朽烂。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温润的光照进房屋。母亲奄奄一息地趴在床上,用尽全力抬起自己青紫的手臂抚摸她的额头。
“娘,您为什么不走啊,离开这里啊!”陈雪梅眼角噙着泪。
“走,我能上哪儿去呢?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怎么能就这样跑了呢?”母亲笑不出来,脸色更加难看,气若游丝道,“去,梅子,拿上门口的箩筐,把墙上挂的小白菜拿到集上卖了吧,卖出来的钱你拿去当学费……”
“可是,我要是拿走了,那您吃啥呢?今年冬天不是要包饺子吗?”
“我?娘不饿,不愁吃的啦,听话,快拿去卖了吧,卖个好价钱……”
陈雪梅再三劝导也无法说服母亲,只好将墙上的白菜取下,剥掉表层干枯的菜叶,露出白花花的菜帮,掂量一下,带上门口的竹条框,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家。
那天以后她便再也没有见到自己的母亲。至今回想,她只能零星忆起那个寒意逼人的秋天,她背着书本和卖完菜交清学费剩下的一元五角钱推开家门,母亲和那恶魔一样的父亲都消失不见了,只有冷风不停歇地刮着,一下下划在她的脸庞上。
角落里那棵疯树终于还是死了,最后一片黄叶被西风带向远方,不属于这里的灵魂终于回到了它的故乡。
失去生机的死树像是倒立着插在土中的扫帚,死气沉沉地支棱着枯枝,微微摇动。
又过了几天,一群穿制服的人带着父亲回来了,回到破落的小院,东指指,西望望,向他们诉说着什么。再往后便被带到了远方姑妈家生活,她想,给她噩梦的父亲再也不会回来了,母亲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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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眨眼,十多年过去了,合上泛黄的牛皮本,她已记不清母亲的模样,而她对自己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却淌过漫漫的时间长河,直至今日还在她的心中徘徊:“走吧,去卖个好价钱!”
在姑妈家生活的这几年,要比在自己家中舒坦多了!虽然繁重的家务活全包在她的身上,但至少没了父亲的毒打和无时无处不在的恐惧。读完中专她便匆匆上到了她曾充满好奇的社会,那在一个个暗夜中无数次幻想的社会生活就这样摆在她的面前。
本以为自己的后半生将不再有其他人的陪伴,毕竟在她的认知中女人自古以来就是男人的附属品。
或许就这么孤独的活下去也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忙碌完自己这一辈子,找一个安静的地方静静等待死神的降临,不被外人打扰。
来生?别再有了!
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人的出现,彻底用自己的真情打动了她,改变了她固有的观念。
那个可以依靠,有宽厚肩膀寄托的男人让她在这纷繁复杂的世界中找到了一抹亮色,让她枯燥乏味的人生路边长出丛丛玫瑰。
两个人一见如故,凭着自己工作数年的积蓄在城中村建起一座小院,把这里作为他们温馨的小窝。
没过几个月,陈雪梅就惊喜地发现她怀孕了,怀上了爱人的孩子!
可正当他们沉浸在即将迎来爱情的果实,当上父母的喜悦与憧憬中时,她心爱的丈夫却因为大巴与闯红灯的卡车相撞,狠心地丢下她们母女永远离去了。
变故来得就是这么突然,刚登上顶峰的她一下子又跌回谷底,只能仰躺在山谷间的急流中眺望高不可攀的山巅,以泪洗面。
命运就是这样,给你生的希望,却在你即将得到它的时候予以剥夺。
为何老天爷要这么狠心啊?为什么要把她拥有的唯一的财富收回去啊?你就这么见不得别人好吗?为什么啊?!
她失了魂一般坐在院子中间,对着晴朗的天空反复质问,最后只是流干了眼泪,温柔的抚摸胀大了的肚子,感受肚中胎儿的一呼一吸,感受着那人生命的延续。
没出两个月,孩子便生下来了,她看着襁褓中自己亲骨肉粉嫩的小脸,心里美滋滋的。
她曾想为了自己的爱人守寡一辈子,可生计的重担如同大山压在她头顶,压得她无法呼吸,动弹不得。
她需要一个依靠。
对爱情的诺言还是向生活低下了头,爱人离世一年多后她就与张钰岐二婚了。
偶有时刻,面对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她又感到一丝愧疚,觉得自己背叛了丈夫,可思来想去还是以需要有人替她遮风挡雨为由和张钰岐一起生活下去了。
张钰岐与她初次相见时就对她展开了热切的追求,当得知她与前夫还有一个女儿时,他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放心吧,我会把你的女儿当做我自己的女儿养活的!”
陈雪梅就是这么单纯,轻而易举的相信了他的话,两个人像是一个月就登记了结婚,她实在太需要一个这样的男人和她共扛风雪了!
可人就是这样奇怪,他们总是在幸福来临前倍感满足,在幸福进行中患得患失。
婚后不到半年,张钰岐的本性便暴露无遗,他开始疑心这个女人在外面搞外遇,经常因为一些生活琐事对她大打出手。
有一次只因为她做的晚饭糊了一点就恼怒到掀翻了桌子,破碗碎碟打了一地,年幼的女儿只能一边喊着妈妈一边号啕大哭。看到张钰岐回到自己的小屋砰的一声摔上房门,她反而觉得松了口气,用手绢擦掉女儿满脸的泪痕,弹弹她的脑瓜:“妞妞别哭,乖,听话,一会妈妈带你玩。”
小女孩儿的哭声戛然而止,泪眼朦胧地回视着她。
“妞妞乖,真棒,来,亲一个!”陈雪梅将女儿抱在胸前,在她光滑细腻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不动声色地把她送到里屋的小床上,盖上薄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将堂屋满地的饭菜打扫干净。
她在一家国企上班,工作用心细致,很受领导的称赞,在单位里的名望很高。现任丈夫的暴力在她心中郁结的苦闷其实并不是无处诉说,同事许萍——她的好闺蜜的树洞永远向她敞开。
许萍和她的性格大相径庭,她是一个要强好胜、独立性强的女人,而陈雪梅则因为原生家庭的阴影形成了不善言辞、逆来顺受的性格。
许萍也不止一次地注意到她身上或陈年或新近造成的伤疤,从家中特意为她带来各种药膏让她涂抹,却都被她拒绝了。午休时,两个女人时常坐在桌边,聊聊身边和家里发生的事。
“梅子啊,你做事真的太软弱了!你被别人欺负,被伤害一要学会躲避,二要学会反抗。你光这样下去只能让他的行为变本加厉。”许萍给她出主意。
“谢谢你,萍萍!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陈雪梅面无表情道,“我从小到大被欺负惯了,也不差这一星半点二了,如果没有人同我一起活下去,我的日子,还有我的女儿,只会更惨!”
“可是,可是你正在受到暴力呀!你应该学会使用法律,用法律的武器捍卫你的合法权利!”
“我会的,到那时候。现在我还忍受得了,不会出事的……”陈雪梅道。
“你这种懦弱的性格一定会害了你的!”许萍无法说服她,只好慨叹道。
“放心吧,我没事,我会好好的,好好的活……”陈雪梅捋了一把长发,望着面前的许萍,语气隽永。
美酒和美人可真是男人的致命毒药,只要这两个东西随便出现一个就足以让他变心。张钰岐也喜欢饮酒,每次在外头喝得七荤八素都会兴冲冲地回到家中。陈雪梅不反抗就会被痛骂一顿,若是有半点儿不从立刻就会遭受毒打。他总是喜欢薅住她浓黑的长发,提起她的头往墙上撞,似乎每一次都是下了死手,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场家暴结束,她便披头散发地撞入自己的房间,就像是刚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的贞子,吓得女儿大哭起来。
一把一把将头发捋直,脱落的头发丝被攥成小球,扔进燃烧的火炉中,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根根带着头皮的头发燃为灰烬。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和张钰岐的家事慢慢地传遍了整个城中村,每天走过窄窄的巷道出门,她总是听见邻里对她的私事说三道四。
看,就那女的,被丈夫打得嗷嗷叫的那个!
就是她啊,真有够惨的,天天大半夜嚎的跟死了妈一样!
……
这些风言风语让她感到不安:家丑不可外扬,自己家里的丑事让外人知道了还能得个好?这以后还怎么让她活的像个人?这些人可真是该死,把我的脸都丢尽了!这要是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了我上哪儿去找容身之处?!
但忧虑归忧虑,每天深夜她家中飞出的哭喊也确实让邻里感到心里发毛,不禁为这女人的安危捏了把汗。
但是,惨叫听得习惯了,恻隐之心便渐渐被麻木所取代。同情,在人与人之间眼看着生成,最终却总是溺死在自私的沼泽中。
丁志诚这个人,既没有志向,也不诚实,尽管他从不承认。
他是农民出身,早年生活穷困潦倒,在农用地被征收后被迫“流亡”城市,有时给别人打打零工,有时又只能流浪,过着活三天饿两天的困顿生活,始终无法混出头来。
不知是走了什么桃花运,他竟然被城建公司老总的养女看中,丢掉家业和他一起到城中村生活。
丁志诚是一个贪婪自私的人,他并不满足与稳定的生活,也不甘一辈子屈居人下。既然越过了温饱线,就应该追求一点精神上的满足了不是吗?自己那肥婆老婆他才看不上眼去呢,要玩就玩漂亮的!
他便这样把目光放在邻居陈雪梅身上,一个每天深夜都被丈夫打得嗷嗷叫的女人,一头待宰的羔羊!
一个罪恶的念头很快在他脑海中生根发芽:我要是趁她家里没人占她的便宜,谁知道?
在一次次踮起脚尖窥视她家的院子后,这一天,终于让他逮到了机会。
一个静谧的午后,看不见太阳。向远处望去,更开阔的地方,高楼大厦在白烟中投下灰色的剪影,雾霾,又严重了。
丁志诚连午饭都没吃,便蹑手蹑脚潜入了陈雪梅家中的院落,院中十分宽敞,空无一人。
“没人?不会吧!”丁志诚半蹲下身子,轻声念叨着,慢慢向屋中挪去。
来到窗前,他将脑袋搁上屋外的阳台,看见陈雪梅散落着头发,呆呆地坐在床沿。
今天是周末,她果然没有去上班!机会来了!一股兽欲刹那间冲上他的大脑,此时,他的双眼中便只剩下了两个字——欲望。
推开小屋的门,丁志诚直奔礼物而去。
“丁志诚?你来我家里干什么?”
“哎哟,都是邻居嘛,互相串串门怎么了?”丁志诚满脸猥琐的笑容,“家里就你一个人?”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给我出去!”陈雪梅没有理会他的话,下意识护在熟睡的女儿身前。
“你这是干啥事儿嘛!邻里间走动走动咋地了?嘿嘿!”丁志诚斜眼笑着,一步步向她逼近。
“你不要过来!你你你!你给我滚远点儿!”陈雪梅毫不示弱,从炉边抄起金属钩紧握在手中。
丁志诚的脚步止住了,目光中划过一丝凶狠:“来拜访拜访你,看看你的身体状况,怎么还上家伙事儿了呢?真是不识好歹!”
女儿从梦中惊醒,睁开水汪汪的大眼睛,半坐起来,打了个哈欠,见到屋中那个把不怀好意写在全身各处的中年秃子,顿时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妈妈,妈妈……”
陈雪梅忙回头望向女儿,安抚道:“别怕,妞妞不要怕,妈妈在这儿呢……”
“你女儿长得挺不错啊,还真跟你有几分像呢!”丁志诚一只手抓住门框,在边上冷冷地说。
陈雪梅回身拂过女儿的小圆脸:“不要怕,妈现在有点儿事,你就在这里乖乖躺着好不好?”
妞妞应了一声,重新躺好,仇恨的目光锁在丁志诚身上,让他坐立不安。
“哎哎哎,在我面前装什么肉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成天嗷嗷叫的小娇妻!”丁志诚用轻佻的语调道,试图排解心中的紧张。
陈雪梅忍无可忍,大声吼道:“你骂谁呢,再骂一句试试!”
“我就说你怎么地了,要不咱俩练练?!”丁志诚不再掩饰自己的企图,几步冲了上来一脚踹掉她手中的钩子,将她扑倒在地,肥硕的身躯整个压在她的身上。
女儿被这光头男人的行径吓坏了,哇的一声哭喊出来。陈雪梅奋力挣扎,怎奈何双腕都被眼前的色魔擒住,使尽万种方法也正脱挣脱不开他的大手,只能大声呼救着:“救命啊!来人呐!有人入室杀人啦!”
丁志诚当然不想这女人求救的呼喊传出去,急忙用衣服捂住了她的嘴巴,陈雪梅被压得说不出半个字,只能发出呜呜幽咽。不知是哪根弦被触动了,陈雪梅越是挣扎他就越来劲儿,更用力地坐在她的身上。
正当准备解开裤腰带时,大门处传来的响动让他大感不妙,赶忙从她身上爬起来,将铁钩踢到一边,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张钰岐提着空酒瓶摇摇晃晃地拐进院门,将空瓶对着自己的舌尖倒了又倒,却在倒不出一滴酒来,就像他的心一样,空空如也。
来到门前正要进屋,却抬眼望见丁志诚慌慌张张地跌出门来,差点与他撞了个满怀。
“老张回来这早啊,我就没事儿来你家看看你媳妇,以后别再打她了,我怕她受不了!不跟你说那么多了,不用谢,我先走了哈!”话一说完,那肥头大耳的秃子就屁滚尿流地跑了。
张钰岐顿觉事情不对,骂了一句,拽开门看见里屋地上的陈雪梅,二话不说冲上去就是一耳光:“好啊你个贱人,你果然在偷情!我就说我的判断从来没有错过!连你邻居那头猪你都勾引,长了熊心豹子胆了你?!妖艳贱货我怎么对你好的你是一点都不记是吧!?”
陈雪梅头脑一片空白,捂住一侧印上红手印的脸颊,眼神麻木。
片刻后玻璃瓶破碎的当啷声和来自头皮撕裂般的痛感将她从恍惚中拖回冰冷的现实,重重摔在硬邦邦的地上。
张钰岐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收回了彤红的双拳按在脸颊上有些懊悔道:“不对,是我的错,我不该打你的!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为什么要!?”
他宛如人格分裂般一边咆哮着,扯住她的头发继续把头往地上磕。
来自浑身各处抓心挠肝的疼和刺耳的骂声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她当前的处境,她已感到生不如死,可为了女儿,为了她起码不像自己一样遭人肆意蹂躏,她必须活下去,挺住,一定要挺住!
万籁俱寂的夜,陪伴心碎的人。
陈雪梅遍体鳞伤,好不容易将女儿哄睡过去,自己却因为剧烈的疼痛难以入眠。一个想法不知怎的,突然跳上她的大脑,来去无端,挟持住她的思维:刀,拿刀去,刀就在厨房,拿上刀,砍死他,砍死那个畜生,你就解脱了!
她木然起身,潜入厨房,从刀架上抽出一柄菜刀,月光经过锋利的刀刃射在她的脸上,寒气逼人——只要现在过去杀了他,我就不用再受苦了。
一点点移动着,她的意志驱使着她,拖动着她,拖动着这具死尸。每跨出一小步,身上的痛就更深几分,不止这样在平地上蹭了多久,她终于来到丈夫的床前。
现在她离结束这一切只差临门一脚,命运在这里为她留下一个开关,只要轻轻一按,灯就亮了,她黑暗的生活将彻底被光打碎。
高高举起足有千斤重的菜刀,咬紧牙关挥了下去——
刀刃停留在半空,最后时刻,一丝幸存的理智叫停了她疯狂的举动,头脑清醒了许多。
当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她遍体生凉,握刀的手也打起了哆嗦,菜刀没有握住,掉到地板上,突发的响动将丈夫从美梦中喊醒,他猛地坐起来,大喝一声:“谁?!”说着伸手打开床头灯。
床边立着的面目狰狞的妻子吓得他往后一缩,紧接着又注意到地上的菜刀,明白了什么,一下子跪倒在床上:“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是我太冲动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做了行吗?你饶了我吧!”话音未落,几滴污浊的泪水已掉在床垫上。
陈雪梅不知该如何是好,看见丈夫动真格得了,竟然向自己道歉下跪,再铁石心肠也经受不住他这三六九扣地折腾,心有些软下来了:这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丈夫,民政局领过结婚证的,我在愤恨也不比杀了他。再说了,没有他我和女儿谁养活呢?
这样想着,陈雪梅也流着泪瘫坐下来:“你知道认错就好,以后不准在这么对我了,咱们不计前嫌,好好生活下去,行吗?”
“行行行,你说什么都行,我以后保证好好对你,我要是食言,我出门被车撞死!”丈夫忙迎合着,给她一个劲儿地磕起头来。
她没说话,拾起菜刀,出去了。
事实证明,当你把死亡展示给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时,他立刻就会被吓得尿裤子。从那晚之后,丈夫几乎再没打骂过他,否则指不定哪天就要被这女人砍成肉酱了!
可用了这个方法后,丈夫的行为显然有些矫枉过正了。
他整夜不回家,对她的生活一概不再干涉。她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随他去吧,只要他能挣些钱回来,一切都可以不谈,他睡过几次也无所谓。
时间就这浑浑噩噩的跨过去了,丈夫每天寻花问柳,自己只是公司小院两点一线的跑。过了不到两年,城中村拆迁了,陈雪梅当然也拿到一把钥匙,举家,不对,只有她和女儿搬入到回迁小区中。
可,不幸的事最终还是找上她的门。
不知为何丈夫从七月初开始生活又变得老实了许多,每天按时上下班,按时回家,也按时酗酒,按时打她一顿。
也许是感情场上失了意,丈夫的行为愈加变态,在一次家暴中用手狠狠扼住她的喉咙,直掐到她背过气去才停手。
是女儿妞妞的哭喊把她唤醒的。
面对这样一个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的家伙,她只觉得自己是瞎了眼,也许,闺蜜的建议是正确的,只是自己一开始不愿承认错误,一步错,步步错,才会走到现在这步田地。
离婚吧!
她背着丈夫偷偷咨询了离婚的相关事宜,却惊讶地发现夫妻一方存在家暴行为居然不是离婚的必要理由,只要对方不同意,再怎么上诉也没用!
在那一瞬间,她感到深深的窒息与绝望,就好像被棒在水池的底部,看着水流越聚越多,没过脖子,没过嘴巴,没过鼻尖,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一辈子都完了吗?
她回到家中,努力平复自己如台风掠过汪洋般波涛汹涌的心绪:“放心吧,我有手段,足以让那家伙不敢动我分毫!”
叹出一口气,她正准备先洗干净女儿的衣服,却猛然见到她的内衣上竟沾着一大片褐色的斑迹。
霎时间,如五雷轰顶:这是怎么回事?!谁干的啊!!
魂不守舍地撞进女儿的房间,妞妞正赤身裸体地伏在角落的窗帘背后,用警惕与不信任的目光打量着她,不打的房间溢出了绝望。
“怎么回事!?”陈雪梅一个箭步窜了过去,将她抱到小床上,“谁,谁干的?!”
“爸爸,”女儿天真无邪的话语一下子将她重重的心理防线冲得土崩瓦解,“他要陪我玩儿,好疼呀!”
陈雪梅软在地板上,只觉天旋地转,放声哭号出来。
“妈妈怎么了呀?别哭好嘛?哪里不舒服呀?”妞妞安慰着地上的母亲。
“没事儿,妈,一点儿事都没有——”陈雪梅坐在地上,抱住双膝,将头颅压得低低的,涕泗横流。
如下雨般的泪珠啪嗒啪嗒落在地板上,几秒钟就化为一摊。女儿就是她的心头肉,是那阿喀琉斯的脚踝。那可是她与已故爱人心血的结晶,宁肯让自己去死也不能让外人伤她丝毫,可如今,这个强大的母亲,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能保全……
对,一定要杀了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他,不能见血!坚定的信念从这天开始便根植于她的心中,这是她一生最后的信念,是无论如何都要做到的信念!
她在杂物箱中找到了那瓶落满灰尘的老鼠药,用手帕擦掉铭牌上的尘埃:强力毒百鼠!
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七月十七日正午,两个人在饭桌前共进这辈子最后的午餐,沉默无言。谁都不愿意率先发难,就这样对坐着,屋中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吃过午饭,陈雪梅喝下一口白酒,辛辣的痛感划过咽喉,直入胃中:“走,我们回老地方叙叙旧吧,正好可以跟你谈谈这个事。”
张钰岐想了想,没有拒绝,顺手从桌上拿起那瓶可乐,那瓶早就被陈雪梅注入毒药的可乐,待妞妞睡熟了,跟着她一同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下午三点,许萍挂上电话,走进小区单元门的楼道中,却见陈雪梅抱着女儿妞妞,坐在大理石楼梯上,她们很明显在这里已经做了很久了。
“梅子,你这是要干啥啊?怎么带着你女儿到我家门口坐着了?”许萍疑惑道。
“能进去说话吗?”陈雪梅嗓音沙哑。
“行,”许萍从包包中摸出一串钥匙扣,点出正确的那把,插入锁孔,边拧边说,“进吧。”
三个人先后进入室内。
“萍萍,萍萍,就当我求求你了好不好,我给你跪下了!”陈雪梅刚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求你收留我的女儿好不好?”
许萍被这一下整得始料不及:“你这是——怎么了你女儿?”
“我,我把那男的杀了!我知道我肯定得死,求你 求求你收留我女儿好不好,我不想让她进孤儿院!不想让她一个残破的童年!”
“这,这我也不是万能的呀!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呢?”许萍束手无措。
“我,我没法离婚,只能把他杀了!求你了,收留她吧!我,我,我实在不行,我……给!”陈雪梅从衣袋里拽出两张银行卡和一张房产证,“这,这些是我的全部积蓄了,两张,两张卡里是我所有的存款,都在里头了!我把我老家的房子给你行不行,你要想的话我们现在就去把那块地过户到你的门下!那老房子所处的地段现在繁华多了,把那烂地卖了能得好几十万上,你若不信,我带你去看看行吗,就当是我对你的补偿,行不行?”
许萍站在一边看着这女人,她的闺蜜,跪在地上哀求自己,心里五味杂陈:自己正好失去了生育能力,想要一个孩子却求之不得,现在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可以养活,还有百万的补偿,何乐而不为呢?
“那好吧,我就帮你这个忙吧!”许萍点头应允。
“谢谢你,谢谢你,我来生给你当牛做马也感激不尽!”陈雪梅的额头一下下撞在地板上,砰砰作响。
“别磕头呀!快起来!”许萍赶忙上前搀扶起地上的陈雪梅,“我会帮你这个忙的,你以后要往哪儿潜逃呢?”
“去西山吧,那儿的景色挺美,我很向往那里的田园风光……”陈雪梅眼神空洞。
“那走吧,咱们赶紧把手续办完,你好抓紧时间走……”许萍并未觉得有什么异常,用手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祝你以后的生活也能幸福。”
两天以后,同样是傍晚。
忙碌完这一切,是时候该出发了。陈雪梅带上自己仅剩的行李,对着女儿小声道:“好还和阿姨一起生活吧,要快乐哦!”
“嗯,可是爸爸上哪去了?你又要去哪呢?”
“你爸走了,永远不会回来,别问了。至于我,我回去一片美丽的森林里隐居,你以后也见不到我了哟。要乖,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活下去,是妈妈寄予你的全部!”陈雪梅最后一次亲在女儿温暖的额头上,留恋不舍却不得不离开,朝坐在客厅里的两人挥手告别,踏上了最后的旅途。
夕阳西下,一抹晚烟远在天边。远处的小村落上空飘起阵阵呼唤亲人晚归的炊烟。陈雪梅背着身上唯一的一包行李,步履蹒跚地沿着那似乎无边无际的十字路向被茂密树木遮盖的山中走去。野花遍地开放,五彩缤纷,香气扑鼻。在这最后的旅途上,她心底的花苞被轻轻唤醒,但她对生活的信心、对人生的希望却已经被那她曾经依靠的人亲手埋葬。她看不见那片曾放逐过她自由的森林,看不见落满泪痕的花圃,萧瑟的梧桐出现在不远处。她所乘的船即将抵达彼岸,口袋里半张女儿的照片——那张下船的票据——沉甸甸的,四周安静肃穆:“再见了,我曾爱过的世界,这次,就让我先登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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